雨过天青·归渡
文物研究工作者·黄x你猜是什么设定·羊
连载,小凡高为主,涉及1975。
(上)归渡
“秋风想见吹归渡,先看淮南第一山。”
[ 1 ]
“新到的那批文物搁在库房了,你俩记得登记检查一遍。”
黄子弘凡应了一声,拽起查阅文献的方书剑出了门。
这次参加展览的文物展品大都珍贵,仔仔细细保存在展柜里。库房的灯有点暗,他得眯着眼才能看清:“《雪景寒林图》......《渔夫图》......都齐了,没问题。”
黄子弘凡拿博物院的工作证在门口打了卡。隔壁收藏青铜器的库房门一响,大约是方书剑确认完毕落了锁。黄子弘凡收好登记表,一推门向外走:“方——”
门口哪有什么方书剑。甚至地面、楼道都没有,只是沉沉黑暗,没一丁点儿亮光,看不清深处蛰伏了什么令人胆寒的事物。
黄子弘凡悚然一惊,反手抓住了库房的门板。可手握处借不上力,钢筋的大门好似成了橡皮泥做的,被他拽得弯曲、变形,最后生生被扯下了一块儿,与他一同坠入深渊。
[ 2 ]
掉下去、掉下去——
黄子弘凡激灵一下醒来,右手还紧攥着硬邦邦的门板。他腾地翻身坐起,地面也跟着晃两晃。
回过神来,才发现握着的不是门板,是坚实的木料。
他慢慢抬眼,自己原是在一叶小舟上,四顾茫茫,只船头有个低头摆弄船桨的人。
被他翻身的动作惊动,船头的陌生人抬起头来对他笑笑:“你醒啦。”
黄子弘凡看得呆了。
一掠而过的笑。干干净净的少年。
新雪初霁后,雨过天青时。
面对这么漂亮的人,黄子弘凡还是咬牙选择直白问出烂大街的哲学三连:
“你是谁?我们在哪儿?这是什么情况?”
“我是高杨,也是博物院的。你可能不认得我,但我知道你,你叫黄子弘凡吧?”
“你怎么知——”
“我和你不是一个部门,平时没什么交流。不过我经常听人谈起你,所以才了解了一点。...我刚才被卷进这里,比你醒得稍早一些。”
“这里是哪儿?”黄子弘凡从小舟边缘探出头去,远处朦朦胧胧现出一点岸线的轮廓,又被雾气隔着看不分明,像被水晕开的墨色。他又低头看水,澄澈得很,却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。
“我还不敢确定。”高杨每个字都咬的很轻,却又透出字斟句酌的慎重来。“但我觉得...”
黄子弘凡忽然打了个寒战,终于意识到这水有什么不对劲了。他稳了稳声音,若无其事道:“你说。”
这水里没有倒影!
他、高杨、小舟,都好像航行在空白的纸面上,照不出一丝影像。但这水又是湿润、透明、流动的,随着小舟划过而漾开一道道波纹。
“我觉得,我们应当是在画里。”
[ 3 ]
手机没有信号,身上也没什么东西能有效证明高杨近乎荒谬又合情合理的猜测、或是解决“从画里出去”这一困境。两人商议一番,觉得除了划船靠岸,也没其他可行的办法。
岸的轮廓逐渐显现出来了,清清浅浅地笼着一湾水。离的近了,又看见滩上许多树。
黄子弘凡看着眼熟,又想不起是哪里熟悉,正纳闷时听高杨轻声说:“果真是画。”
“如果我没记错,这应当是南宋画家夏珪《山水十二景》中的其中一段景致。”
黄子转过头,正对上高杨的目光。
两人异口同声道:“烟村归渡。”
小舟飘飘悠悠靠了岸。黄子弘凡顾不得许多,匆匆忙忙跳下船来查看岸线。
高杨好像也知道他在找什么,默默跟了上来,看黄子弘凡盯着墨色的边缘发呆。
“大斧劈皴法。这幅是夏珪真迹无疑。”
“...嗯。”
高杨伸手扶他起来。这人看着斯文,手上倒还有几分力气。如果黄子弘凡留意了,他或许还会察觉到高杨的体温似乎比寻常人要凉些许。
可黄子弘凡根本来不及留意。
衣物冰冰凉凉地贴到了他身上,激起一片鸡皮疙瘩,伸手去探,摸到一手湿冷。
他攥着一片寒凉,后知后觉地想道:
原来画里的水也是湿凉的啊。
[ 4 ]
“如果这是在画里,那我们点火把画烧了,是不是就可以出去了?”
高杨一愣:“确实,在画中生火会伤害画作本体。但我们如今是画中人,万一祸及自身...?”
黄子弘凡捡来木条,细细地钻起来:“那总比一直困在这里好。”
这处地方临水,空气都是湿漉漉的。手里的木条一直不干,搓不出半点火星儿。黄子弘凡额头见了汗,将手里的小木棍一扔,隐隐觉得有些渴。
“你说这里的水能喝吗?”
高杨笑了:“就算不能,也没别的水可喝了。”
黄子弘凡也就不再顾忌,掬一捧沁凉的水喝下去,竟然出乎意料地清甜。只是喝下之后,干渴并未好转。
高杨皱起了眉。
“我们在这里像是过了很久,但除了你有轻微的口渴以外,也并没什么别的症状...我怀疑我们此刻只是魂魄在画里,至于身体...大概还是在原先的世界里,口渴是身体的生理反应,魂魄饮水于事无补。”
黄子弘凡目瞪口呆,觉得高杨很有编故事的潜力。
但这个设想虽说大胆,却又可信。
“我只觉得渴,没感觉饿。”黄子弘凡顺着推下去,“所以这里的时间流速比外面快?我们好像在这里度过了挺久,实际上也只是外面的一个来小时吧。”
但一个多小时也够他那群同事反应过来了。且不说办公室里等着他们回去的张超梁朋杰,方书剑已经检查完了隔壁库房,看他久久不出来,也该发现事情不对了。
[ 5 ]
张超迷迷糊糊醒过来。
他方才在办公桌前核对材料,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。
睁眼时,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古色古香的小楼里。
推开门窗,寒风吹醒了他最后一点睡意。
他几分钟前还在研究的文物此刻就这样敞开在他面前,留白如雪照人,又有扑朔迷离之美。一粒粒墨迹细细密密交织出他所在的世界,是极为眼熟的雨点皴法。
他难以置信地抚摸廊柱,触手坚硬。
他的的确确就在这幅《雪景寒林图》里。
“喂?有人吗?有——”
声音在黑暗里回荡,又被掩埋在器身之中,一丝一毫都漏不出去。
眼前逐渐清晰起来,一群服饰原始的人类手持简陋的刀戈奔向一只形似野猪的兽类,叫嚷着猛力掼刺。
方书剑揉揉眼睛,不合时宜地想道:这场景,倒是与那件春秋晚期青铜猎壶上的图画颇为相似。
倘若他能看见外界,会发现这分明就是博物院的青铜展室,而一旁那个昏迷在地的身影正是他本人。
一整个博物院的人揉着眼爬起来,在陌生的世界里茫然无措。
博物院几个展厅和储藏室的灯还很暗,影影绰绰地映着各色文物。细看,有些文物表面的花纹几不可察地变了些许,像是忽然有了生命。
[ 6 ]
画中没有昼夜春秋。
但黄子弘凡却觉得喉咙越发干涩。若是一直被困在画里,想必外界的躯壳会干渴而死。
“你看起来倒是不急。”黄子弘凡声音微哑地戳戳高杨。“你说万一外面的我们不行了,那这里的咱们也会消失吗?还是一直这样留在这里?”
“胡说什么。”高杨仰靠在树干上。这里的天也是白茫茫的。“既然能进来,就有办法出去。”
实在找不到线索,两人索性坐下来歇息。
“《山水十二景》,我们到现在也只见了烟村归渡这一景,不如我们顺着水面再划一划,看看卷首的遥山书雁那块儿呢?”
“方才来时我们经过那一段了,只是你那会儿还没醒。”高杨垂了眼,拨弄手边的野草。“那里也没什么异常,我都找过了,没有出口。从遥山书雁到烟村归渡之间有一小段雾气过渡,等划过那一段水面再回头,半点山峰的影子也看不到了。”
过了这么久也没人来找他,多半是大家都被拉进了不同的文物之中。
虽然知道在画卷中的行为无法影响外界,黄子弘凡还是忍着少说话,微微抿着嘴唇,好像这样就能减少水分的流失。
相比之下,高杨就从容的多,安安静静靠在树干上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“对了。”他忽然开了口。“《山水十二景》这幅画是有断裂的。”
不用他再说下去,黄子弘凡就心领神会:“你是想从断裂处出去?我记得这幅画里的十二景现在只剩下了四景,却不知道这断裂位于什么地方。”
“在烟村归渡之后画卷就有一处断裂。”高杨转过头认认真真地盯着黄子弘凡:“但我也不确定这断裂处有没有出口、或者是不是有其他危险...”
“总要试一试。走吧。”黄子弘凡不由分说地把他拽起来。
他的手腕是温凉的,像玉一样。黄子下意识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。
高杨将手抽出来,若无其事道:“应该是在那头,我们划船过去吧。”
[ 7 ]
断裂处确实不同,像一帷雾幔横亘天地。对面也是有亮光的,想必就是下一处景致渔笛清幽了。
只是依据高杨所说,这雾又和烟村归渡与遥山书雁之间那段雾气不尽相同,更浓、更难以穿透。两人勉力在雾中划了数丈远,船头便凝滞在细密的雾水中,再也前进不得。
“难道也不是这里?”黄子弘凡疑惑地探身四顾,“哎,等等,这儿的水有倒影!”
高杨也探出头,伸手试了试,转身上上下下打量黄子弘凡。
黄子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:“怎么?”
高杨从他衣兜里摸出一支钢笔:“没什么趁手的石块,只好借用一下这支笔了——如果能出去,一定赔你一支新的。”
黄子弘凡隐约猜到他的意图,连忙把被摸走的钢笔抢下来递上另一只:“别别别,要糟蹋就糟蹋这支吧,坏得差不多了,不用你赔。”
对方轻轻笑了笑,应了声好,一抬手,让钢笔自由落体进了湖水。
两人不错眼地盯着看。金属笔杆的钢笔沉入水中,晃晃悠悠地向下坠了一米多深。水清的很,眼看那一点香槟色的金属越沉越深,高杨叹口气:“好像和我的预想不太——”
话音未落,只见那钢笔从他们眼皮底下凭空消失了。
黄子弘凡惊愕地抬头。
高杨也愣了两秒,改口道:“...看来我的设想好像是对的。”
高杨扶着船舷,对黄子弘凡露出一个略显狡黠的笑:
“你信不信我?”
[ 8 ]
雪里烟树雾里滩。
张超站在窗前,忽然明白了郭河阳见此画时所云“可以居”的意思。
天地一色。朗朗照人又扑朔迷离,是画中雪。“虽盛暑令人亟欲挟纩”。
而这一处小楼又安置在山坞之中,背风朝阳,温暖舒适得很。
可以居。
这三个字在脑海里生了根,他慢慢走近靠椅,想躺在靠椅上歇息一会儿。
雪树间的风裹着细细的冰粒,猝不及防地撞进没来得及关的窗子,把张超冻了一激灵。
明明还没弄清楚是什么情况,怎么会这么大意地睡过去呢?
但这间小屋又处处透着可以安心歇息的滋味。
张超狠狠拧了自己一把,推开屋门,走进寒冬。
[ 9 ]
“当然信。”
高杨的手很凉,紧紧勒住他向下沉。
连黄子弘凡也分不清了,那么干净的光究竟是湖水还是高杨的眼睛。
[ 10 ]
下坠的速度很慢。
就在黄子弘凡担心憋的气会不够用时,只觉得周身流动的水忽然消失不见。
空气涌入肺部,周遭光线明亮,落入一处不知名的所在。
他下意识接住高杨,两人跌坐在硬邦邦的地面上,却也不怎么痛。
“我们出来了吗?”黄子弘凡迅速爬起来。
不等高杨答话,只听见一旁有人犹犹豫豫地出了声:“黄子?你怎么也掉进来了?”
黄子弘凡猝然回头,看见几步远处站着的梁朋杰。
两人面面相觑,梁朋杰目光移到高杨脸上:“...这位是谁?”
[ 11 ]
两人絮絮叨叨半天才弄明白彼此的状况。
梁朋杰掉进的这一处并不算是一件文物,而是一间零零碎碎收了许多玉器的小房间。他在这里转了很久,还没搞明白具体的状况,就看见黄子弘凡和高杨凭空出现摔在了地上。
“这些玉器我还在仔细查看,到现在也只看过了这一点。从那边的过道转过弯去还有一些,我还没来得及细看。”
黄子弘凡点点头,转身就走:“好,那我和高杨去那边儿看看。”
“哎,你别急着走啊!”梁朋杰险些脱口而出一句“一个人在这儿我怂”。“那个,这些玉器有点奇怪,你——”
黄子弘凡已经拽着高杨沿过道走远了。
“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不太好吧。”高杨被他拽着手腕向前走,“我们——”
话音未落,他眼前一花。黄子弘凡手上一用力攀住他右胳膊,一下绕到他背后,另一只手狠狠抵住他肩头把他按在墙上,高杨登时动弹不得。
黄子弘凡低头凑近他耳边:“你不是博物院的。你到底是谁?”
tbc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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